发表时间: 2025-01-14 10:28
文|王崇和
狗乃家驯，色黑，猫乃野生，色灰。黑狗之初来，才及月，及稍长，独置小院中，形单影只，闻人声即圜转跳跃不已。小院多野猫，皆肥硕，每见狗，辄欺之，黑狗常畏猫如虎。
灰猫意为野猫之后，不知其生于何时，亦不见有哺之育之者，虽幼弱，众猫皆不以为念，每有人至，奔竞四散，亦未见有顾之者。见黑狗，乃悦之，日逐其后，似有夙缘。黑狗初与猫游，意似有所忌，情似有不耐，然亦不以为忤，见猫至，即引去。久之，喜其得伴，时与嬉戏。更数日，情益密，每进食，辄呼猫至与共，猫或不在，亦必留其半以待之。方猫食时，狗必逡巡左右，以防他猫之来，煦煦然已俨若猫狗一家亲矣。
黑狗既壮，众野猫已不堪为敌，遂大逞其威，逐其迹，捣其穴，小院狗威日壮，猫势日去，众猫敛息屏迹，终日惶恐，已不复往日之风光矣。唯此灰猫，优游自若，猫视狗如常，狗待猫如初，与之游，与之戏，与之食，几至形影不离。每风雨夕，灰猫栖息无地，辄至狗所，狗亦蜷蜷缩伏，留半席以与之，恍若兄弟之同榻抵足，其温存之状，有不可胜道者矣。
猫以捕鼠为能，灰猫稍长，即日以捕鼠为事。每得鼠，不即死之，欣欣然，颠颠然，衔之狗前，昂其首，凝其目，以观狗之面目情状，狗亦不怫其意，以爪触之，鼠即窜去，猫腾身一跃，又捕得归，如是者再三。玩赏半晌，鼠之不死者几希，而小院之鼠患亦日息矣。
呜呼，吾见猫狗相与之乐，始则异之，继则笑之，终则深思之，感慨之。人之于猫狗之属，可谓知之浅矣，误之深矣，自诩为万物之灵，又何阿猫阿狗之不若也？
人之幼，亦若猫狗之幼乎？懵懵懂懂，天机盎然，其视天地万物也，皆为有趣，皆为可玩，皆为可赏，虽异类，亦心无猜嫌，相得为乐。当此之时，何其乐也。而人则教诲之，引诱之，拨濯之，焚毁之，与之仇，与之恨，教之斗，教之争，其天心日远，其机心日盛，及其长也，则视天下无不如寇仇者矣。其生如狸，“卑身而伏，以候敖者；东西跳梁，不避高下”，然亦多有“中于机辟，死于罔罟”，又何其苦也。不知其乃自取之也。幼训之于人，可不慎乎？老子云“能婴儿乎？”人能长存其婴幼之心，则天下当不如是之纷攘无休也。
黑狗之分食让席，岂仁义之根于心者乎？每讥人之无状，则曰饿狗扑食。幼时乡间多野狗，随掷一骨，则纷争而前，似若不顾性命者。然此岂狗之性也哉？为求一饱而不得已也。彼时人尚难得一饱，而况野狗乎？又何仁义可言？“仓廪实而知礼节，衣食足而知荣辱”，虽于猫狗，亦不外乎此理。然当今之世，衣食足矣，欢娱多矣，上天入地，无不能矣，而人反多不知礼义廉耻，此又何故？岂贪心之不足所致乎？世道日饶，而贪念愈炽，无休无止，不知何时为尽头。此诚可悲者也。
猫之捕鼠献狗，亦若懂礼义知感恩者。物之相感，感之于心，人之相知，亦贵知心，然礼不可少，概心非礼则无以见之耳。至若礼之轻重，则随己所能，能尽其心即可，“礼云礼云，玉帛云乎哉？”。猫之献鼠，即属此理。鼠虽非狗之所喜，却乃猫之所仅有，此其诚心，皇皇可见。然此道不行于世久矣。今人之相交，见人之有，则谋取之，欲分一羹，及已所有，则深藏之，唯恐少一脔，又何礼义之知乎？至于感恩之心，更为稀有，得人之助，则曰此吾当得之者，与彼何干；见人有难，则曰此彼自取之耳，关吾何事？乃至恩将仇报落井下石者，亦比比皆是。此等之人，视彼猫狗，又何颜自存？此又诚为可恨可怜者也。
黑狗灰猫，既能令我异之笑之感慨之深思之，则吾之受益，可谓多矣。乃召之于前，长揖而告之曰：“尔等真吾师也。当令长住此间，以备日夕承教。”猫狗闻之，绕吾奔逐跳跃，若知之，若不知之，似懂吾心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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