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表时间: 2024-11-08 10:53
我坐在城市的一隅,一座方格居民楼六层宽大的阳台上。阳台上两个花架,几种花开得正艳,渲染着一抹烂漫的色彩。视线转向窗外,是小区内一座座拥挤的楼房,楼间距的绿化带窄小,而那个位于几座楼中间的小广场,也是一副让人瞧不起的神色。此刻的阳光有些吝啬,极不情愿往室内延伸一点。要是在冬季,它就像我家那只狗长长的红舌,能穿过阳台伸到室内的沙发茶几上舔舐。窗子是开着的,风的气息吹进来缕缕新鲜空气,从楼的间隙,还可以看到不远处那条宽阔明净的大河,透着盈盈的水润与秀气。
眼下,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,去梳理这座城市嬗变的情节与细节,去染指她的气质她的表情,倾听她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声音,以及她给予我所有有价和无价的馈赠。
用目光和思维丈量这座生活了四十余年的城市,她流过的慢慢时光,都在我的掌纹里开放——无数个时日,我先是以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骑行,或以两只脚的温情去丈量宽窄巷,再后来便开着车在纵横交错的纹理中穿行,尽管堵车让焦躁升腾只想骂人,但这些情绪运行的过程,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享受。
渐渐发现,这种悦读方式,既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,似翻阅一部厚厚的史书,也是一个痛苦蜕变的过程,如一层层揭开它身心上的伤疤。城市留给我的所有记忆,都会使我的思想幻化成风,然后沿思维之树慢慢升腾。但在我的潜意识里,城市所呈现的,又始终是模糊的镜湖,如雾里看花。始终没感觉到,在城市的高傲面前,我是高贵还是卑微,是温和还是狰狞,是高歌还是低吟。她的经纬在我的心图上始终没有形成清晰的网格。
在我童年青年的意识里,这种差别根深蒂固。那个时候,我所有的梦与希冀都是向往和仰望城市。某年某月的某一天,时运把我一下子扔进了这座城市,实现了自小一直在做的美梦,那一刻,我哭了,这意味着从此我成为这座城市海洋里的一滴。要知道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,对于一个贫穷的农村娃,应该说是天大的机遇和荣耀。
后来我在这座城市里娶妻生子,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。
多年后,有个所谓干部子女在介绍我时,曾说了一句这样的话:他是从农村来的。这句看似无意的话,却大大伤了我的自尊,我因此想给自己找到一个相对准确的定位:尽管你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了几十年,但并没完全融入这个朋友圈,你仍然只是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农村人。
后来想想,又释然了。无论别人怎么看你,你仍属于这座城市的一员,城市并没有亏欠你,应该悦然才对,笑对生活。
每天从家里到单位,两点一线,或骑车,或步行,或坐车,我总是在城市的街道穿行,目视着街景和流动的灵魂。无聊的时候,我一棵棵地数那些行道树,那都是几十年的法桐,看着它的皮一层层地剥落后露出的苍白,意味着年轮滚过。街上,有时候会上演车辆擦碰事故,或有吵架打架的,路过的人们也只是冷漠地扫上一眼,事不关己的远离而去。当然亦有无事之人围观看热闹,甚至幸灾乐祸。
几十年,就这样一遍遍地悦读这座城市,目视着它的一步步变迁,重复着一个又一个梦境。似乎是不经意间,发现城市不再像一列奔驰的旧时火车,吐着粗鲁的白烟。且因工作单位的不断变动,家也是一次次的搬,好像是五次,一次比一次宽敞舒适。后来居住的地方离那条大河很近,打开窗子,就能吸到河里送来的清凉。无事或者心情郁闷的时候,我都愿到河边,看着阔大的水面,听水击岸堤的哗哗声,平静自己的心情,愉悦自己的情愫。
漫长的四十多年,岁岁年年,四季轮回,我在这座城市里摸爬滚打,在城市的履历里留下了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,都印在记忆的深处。尽管没有读懂她,但她的情节与细节,却一直流淌在我的血液里。所有这些有形无形的元素,让我对这个城市不断倍增一缕缕爱恋。(来源:齐鲁壹点 作者:朱卫军,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,临沂市文学院副院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