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表时间: 2024-12-02 18:02
作者:大鹏讲故事 素材提供:李德旺
(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,素材有原型,但情节有所演绎,请勿对号入座!)
我叫李德旺,是皖南泾河镇的一个农民。昨天,我收到了一个箱子,这个箱子让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,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。
那是1978年的春天,我刚从外地打工回来。记得那天,我正在屋后的菜园里给黄瓜搭架子,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德旺!德旺!”是建国的声音。
张建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,我们俩就跟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兄弟似的。他家在村东头,我家在村西头,隔着一整条村,可这么远的距离也没能阻挡我们每天腻在一起。
“建国?这么早就来了?”我抬头看看太阳,才刚过晌午。
建国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,一把拽住我的胳膊:“出大事了!德旺,你得救救我啊!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放下手里的竹竿:“咋了这是?”
建国眼圈红红的,脸上的汗珠子往下直淌:“我爹。我爹欠了一屁股赌债,昨天晚上不知道跑哪去了,那些债主说要卖了我娘。”
我听了这话,心里一沉。建国他爹好赌的事整个村子都知道,可我没想到能糟到这个地步。
“欠了多少?”我下意识地问。
“一万二。”建国说这话的时候,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一万二?”我倒吸一口冷气,这在1978年可是天文数字啊!整个村子怕是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来。
建国咬着嘴唇,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:“德旺,我有个主意。县城里最近开了个五金店,我打听过了,生意特别好。我想跟人合伙开个小店,你也知道我做生意有一套。”
我明白他的意思了。这些年,建国没少帮他爹还赌债,靠倒腾些小生意,倒也有点本事。每次赶集,他总能用最便宜的价钱买到最好的东西,转手一卖就能挣个盆满钵满。
“你想要多少钱?”我问他。
“五千块。”建国低着头,声音越来越小,“我知道这钱不少,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。”
五千块,这可不是个小数目。我这些年在外面打工,除去养家糊口,好不容易才攒下五千八百块。这可是我准备娶媳妇用的钱啊!
我看着建国,他从小就比我爱漂亮,现在却灰头土脸的,连头发都乱糟糟的,一看就是一宿没睡。
记得小时候,我家穷,常常揭不开锅。每到这时候,建国总会偷偷把他家的饭菜分给我一半。上学那会儿,我连书本都买不起,也是建国把他的新书给我,自己用他姐剩下的旧书。
“德旺,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。”建国见我半天不说话,转身就要走。
“诶,你等会!”我一把拉住他,“钱我借给你,不过你得答应我,一定要好好做生意,争取早点还上!”
建国愣住了,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:“德旺,你。”
“行了,你跟我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!”我笑骂道,“走,跟我去取钱。”
别人是都说我李德旺实诚,可我也不是傻子。到储蓄所取钱的时候,我还是让建国写了借条。那张发黄的借条,我至今还记得上面的字:今借到李德旺现金伍仟捌佰元整,三年内还清,若不还清,愿承担一切责任。
那天下午,我把钱交给建国的时候,他把我紧紧抱住,哭得跟个孩子似的。我拍着他的后背,心里却莫名地发慌,总觉得这钱怕是要打水漂了。可看着建国哭得那个样子,我又狠不下心把钱收回来。
回到家,我娘正在院子里喂鸡。我娘年纪大了,腰不好,干活总是慢腾腾的。看着她佝偻的背影,我心里一阵发酸。这钱里头可有她的养老钱啊!
“娘,鸡饲料不多了吧?明天我去供销社捎点回来。”我蹲在她身边帮着撒料。
“不着急,还够喂几天的。”娘抬头看了看我,“刚才看你跟建国去储蓄所了?”
我心里一慌,赶紧解释:“他找我帮个忙。”
娘叹了口气:“娘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,不过。”她顿了顿,“那可是你的结婚钱啊!”
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:“您放心,建国是个讲信用的人,肯定会还的。”
可我没想到,这一还,就是十年。
最开始那两年,建国的生意确实做得不错。他在县城开了家五金店,进的货便宜,卖的价钱实惠,附近的工地都爱找他进货。他断断续续还了我两千多块钱,每次还钱都信誓旦旦地说,再给他半年时间,一定把剩下的都还清。
可好景不长,八十年代初,市场行情突变,建国的生意一落千丈。他开始四处借钱周转,可越是这样,陷得越深。到了第三年年底,他连本钱都快赔光了。
最后一次见到建国,是在县城的一家小饭馆。那天下着小雨,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,整个人瘦得跟竹竿似的。
“德旺,对不起。”他一见我就红了眼眶,“我真的尽力了,可是。”
我看他那个样子,心里难受得很:“钱的事先不着急,你身体要紧,赚钱的日子还长着呢!”
建国摇摇头,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:“这是我这些年还你的钱的收据,你收好。我。我得出去躲躲债主,等我东山再起,一定把钱还给你!”
那是1981年的冬天,从那以后,建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再也没有出现。
这十年里,我没少挨娘的骂。村里人也都戳着我的脊梁骨说闲话,说我李德旺是个傻子,连这么大一笔钱都能让人骗走。
最难熬的是相亲。我那会儿虽然年纪不小了,可好歹是个壮小伙,模样也过得去。可但凡提起我把全部积蓄借给别人的事,姑娘家都是一个态度:好心没好报的傻子,可不敢嫁!
就这样,我眼睁睁看着同龄的小伙伴一个个成了家,有了孩子,而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。我不是没怨过建国,可每次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,那股怨气就消了大半。
娘常说:“傻孩子,你这辈子就栽在心太软上了!”
是啊,可这心软,却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东西。在这个世界上,还有什么比帮助患难中的兄弟更重要的事呢?
娘是在五年前走的,走之前一直念叨着要看我成家。可到底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,她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了人世。送走娘的那天晚上,我一个人坐在堂屋里,翻出了建国写的那张借条,纸都已经泛黄发脆了。
日子还得过,我种着几亩薄田,养着几只鸡鸭。虽说日子清贫,但也还算能填饱肚子。村里人都说我是个怪人,年过半百了还是一个人住在老屋里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
我确实是个怪人。这么些年,相亲的姑娘来来走走也有十来个,可我总觉得没有一个能让我动心的。或许,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孤单的生活。
昨天早上,我正在院子里劈柴,突然听到有人喊:“请问是李德旺家吗?”
我抬头一看,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,穿着体面,提着个木箱子。
“我就是李德旺。你是。”
“我是张建国的儿子。”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,声音有些哽咽。
我手里的斧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。建国的儿子?我这才注意到,这年轻人的眉眼确实跟建国年轻时有几分相似。
“伯父,我爸爸去世了。”年轻人说,“是在三个月前的事。他临终前让我一定要把这个箱子交给您。”
我愣在原地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建国。走了?
年轻人把箱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:“这些年,爸爸一直在外打工。他说,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。”
我颤抖着手打开箱子,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沓现金,还有几根金条。最上面放着一封信,是建国的笔迹:
“德旺兄弟:
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已经不在人世了。这些年,我一直在广东打工。刚开始在工地上搬砖,后来跟着工头学了技术,做了包工头。我知道我这辈子欠你太多,不仅是钱,还有你这份情谊。
记得小时候,你总说我比你聪明,将来一定能发大财。可到头来,我却害得你一辈子孤苦。这箱子里有二十万现金,还有五根金条。我知道这些东西还不够弥补我的过错,但这是我这辈子能攒下的全部家当了。”
“德旺,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回来。可每次想到你,我就觉得愧疚难当。我本想等凑够五十万再回来见你,可这该死的肝病不等人。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还是一个人住在老屋里,也知道婶子已经走了。这都是我的错啊!
这二十万和五根金条,你留着养老用吧。我儿子已经安顿好了,不用你操心。要是将来有机会,你就给自己盖个新房子,娶个媳妇。你别嫌我啰嗦,都五十多的人了,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吧?
最后一件事,老屋后面那片地,我已经让人买下来了,准备建个敬老院。你要是愿意,就帮我看着点。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,临了了想做点好事,也算是为你积点德。”
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,后面的纸张上有些模糊的水渍,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。
我抬头看看建国的儿子,他正低着头抹眼泪:“伯父,这些年,我爸经常念叨您。他说您是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,可也是对他最好的人。”
我摆摆手,示意他不用说了。这些年的委屈、怨恨,在这一刻突然烟消云散。我知道建国不容易,这些年他一定也过得很苦。
“你爸这是何必呢。”我叹了口气,“当年那五千八百块钱,我早就不在意了。”
年轻人执意要我收下箱子:“伯父,这是我爸的心愿。这些年,他省吃俭用,就是为了还您这笔钱。他说,钱可以不还,但是情不能不还。”
我坐在老屋的门槛上,看着那个箱子发呆。阳光透过院子里的老槐树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,建国总爱坐在这个门槛上,跟我说他的发财梦。
“德旺,等我们发了财,盖个大房子,养几条狗,每天什么活都不干,就躺着数钱!”
“放屁!你就做梦吧!”
“你等着瞧,我张建国要是混不出个名堂来,我就不姓张!”
记忆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闪过,我突然泪流满面。建国啊建国,你这又是何必呢?这人情债,你早就还清了啊!
我望着远处的青山,思绪万千。记得小时候,我和建国经常在那山脚下放牛。他总爱坐在大石头上,给我讲他看过的武侠小说。那会儿,我们都以为这辈子会一直这样要好下去。
“伯父,后面那块地。”建国的儿子欲言又止。
我回过神来:“你爸说要建敬老院是吧?”
“嗯,爸爸说了,要建得漂亮点,让村里老人都能住得舒服。他说,这是为了报答您,也是为了赎罪。”
我摇摇头:“建国这个人啊,就是想得太多。什么报答不报答的,我们是兄弟!”
年轻人眼圈又红了:“伯父,我爸临终前说,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年不辞而别。他说,要是能重来,他宁愿不做生意,也要留在村里,陪着您。”
我转过身,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:“行了,你也别说了。你爸的心意我都明白。”
送走建国的儿子后,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。槐树上的知了还在叫,跟三十年前一样聒噪。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背着书包,嘻嘻哈哈的建国,看到他坐在这棵槐树下,跟我分享他的梦想。
晚上,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想起建国说要建敬老院的事,心里突然有了主意。第二天一早,我就去了镇上,找了几个在建筑工地干活的老熟人商量。
“德旺,你是说要建敬老院?这可是个大工程啊!”老李头吸着旱烟,“光是地基打多深都是个问题。”
我把箱子里的钱和金条都拿了出来:“这些够不够?要是不够,我再想办法。”
老李头算了算:“够是够了,就是你。”
“我什么?”
“你一个人操持这么大的事,累不累啊?”
我笑了:“不累。这是我兄弟的心愿,我得替他完成。再说了,我这把年纪,也该为村里做点事了。”
工程很快就开始了。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,在工地上帮工。村里人都说我傻,好不容易得了笔钱,不知道享享清福,反而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。
可我心里明白,建国是用他的方式还了这笔债,我也该用我的方式告诉他:这些年,我从来没有怪过他。
工地上的日子虽然辛苦,但我心里却格外踏实。每天看着敬老院一点点成型,就好像看着建国的心愿一点点实现。村里的人也渐渐不说闲话了,反而有不少人主动来帮忙。
“德旺啊,你这是干了件大好事!”王婶端着热茶来看我,“我听说这敬老院建好了,村里的老人都能住?”
我点点头:“是啊,不光是我们村的,周边几个村的老人都能来。”
“那到时候我也来住!”王婶笑呵呵地说,“我那儿子儿媳对我是好,可整天忙着赚钱,我在家里也怪寂寞的。”
听着村里人这么说,我心里暖暖的。建国,你看到了吗?你的心愿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。
工地上的水泥味很重,但我却觉得特别亲切。每天看着墙慢慢长高,我就想起小时候和建国一起玩过家家的日子。那时候,我们也是这样,用泥巴堆房子,说要盖个比天还高的楼。
“德旺叔,这墙要不要再厚点?”小王是工地上的泥水匠,“您看这北面,冬天风大。”
我摸着刚砌好的墙:“厚点好,厚点结实。冬天这老人家住着也暖和。”
就这样,一天天忙活着。我把建国的信贴身放在口袋里,干活的时候累了,就拿出来看看。那些被泪水模糊的字迹,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游子归家的心愿。
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,建国的儿子又来了。这次他带来了一张照片,是建国生前最后一张照片。照片上的建国瘦得不成样子,但眼睛里还是带着我熟悉的那种神采。
“爸爸说,要是敬老院建好了,希望能把他的照片挂在墙上。”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,“他说,这样他就能看着村里的老人都住得开心。”
我接过照片,心里一阵酸楚:“放心,我一定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。”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敬老院的雏形渐渐显现出来。那一排排整齐的房间,宽敞的活动室,明亮的餐厅,都是按照最好的标准建的。我想,建国在天上看到了,一定会满意的。
昨天,敬老院终于竣工了。我特意请人给大门漆上了“泾河镇建国敬老院”几个大字。这个名字,我想了很久很久。
“德旺啊,你说这敬老院叫建国的名字,合适吗?”老李头问我。
我笑着说:“怎么不合适?这可是他用一辈子的心血换来的。”
院子里种满了槐树,跟我家那棵一样。将来等树长大了,老人们就能在树荫下乘凉,聊聊天,说说话。我还专门在院子中间建了个小花园,种上了各种花草。记得建国最爱看花,说是能让人心情好。
建国的照片,我挂在了门厅最显眼的位置。那天,我站在照片前面,看着照片里他憔悴却依然带着笑容的脸,忍不住掉下泪来。
“建国啊建国,你看看,这就是你想要的敬老院。比咱们小时候盖的泥巴房子漂亮多了。”
村里的老人们陆陆续续搬了进来。我每天都去敬老院转转,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。渐渐地,我发现自己也舍不得离开这里了。
“德旺,你干脆也搬来住得了!”王婶笑着说,“反正你一个人住那老屋也是住。”
我摸摸后脑勺:“这。不太好吧?”
“有啥不好的!你是这敬老院的大功臣,理应住在这儿!”
就这样,我也搬进了敬老院。每天早上,我都会去给建国的照片擦擦灰,然后坐在照片下面的椅子上,跟他说说话。
“建国啊,今天又有两个老人搬进来了。他们都说这里住着比家里舒服。”
“建国啊,你放心,我一定会把这里管理好的。这是你的心愿,也是我的心愿。”
有时候,我会想起那个箱子。那个装满了金钱,却更装满了情义的箱子。建国用他的方式还了这笔债,而我,也用我的方式告诉他:这人情债,早就还清了啊!
日子就这样过着,我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。依然是一个人,依然没有成家。但我心里却踏实了许多,因为我知道,建国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含笑的。
人这一生啊,有些债是还不清的。不是钱的事,而是情意。建国用二十年的时光,攒下了一箱子钱。而我,何尝不是用这二十年的等待,还了他的情?
每天傍晚,我都会站在敬老院的院子里,看着落日的余晖洒在那些槐树上。恍惚间,我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,看到他坐在槐树下,跟我讲着他的梦想。
建国,你说我们这一生,到底谁欠谁的情更多一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