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表时间: 2025-01-07 16:17
[] 昨天上午一不小心,手机里两万多张照片全部被删除。四年多分门别类的积累为零。
又是哪条神经短路了呢?
沮丧了好一会,我打电话给远方的儿子。儿子安慰我。说,“你现在不要动手机,我有同学是这方面的专家,单位有专门的设备恢复数据,马上会联系同学过来的”。
心情好了许多。但脑子里蹦出一个问题让我陷入深思之中:假如有一天我的记忆被清零,思维被格式化,咋办?
这个问题并不是偶然闯入的。在陪伴母亲阿尔茨海默症整整六年的时间里多次想过。而今天因为这个失误,它好像就突然放大,变得像一场就要刮起的暴风骤雨。
母亲在未丧失咀嚼功能之前,我们兄妹和保姆对她的照料是办法的,但这之后,就只能喂流食
[] 这六年,是不堪回首的六年,身心交瘁的六年。母亲病发于父亲离世之后,这年,她84岁。她的记忆,从初步丧失到完全丧失大约两年。记忆消失之后就是语言的消失,然后,行动能力的逐步丧失,从轮椅到卧床不起。最后一年,是咀嚼功能和吞咽功能的丧失。满90岁第三天,她终于收到父亲来自天堂的邀请函。
这一步步,都如闷雷在儿女的心中低声的咆哮。犹如钝刀子割肉——所有的痛楚都得忍着和面对。
母亲从老年仿佛秒回童年,再从童年回到“襁褓”之中。紧紧抱着她的,是她的四个儿女。护理时,我们重复着她曾经对每一个子女说过的话:“听话喔”,“乖,再吃一口”,“又尿床了吧”,“粑粑好臭喔”……
原来,上山和下山我们走的都是同一条路。只是,一个面对的是喷薄而出的朝阳,一个面对的是死寂无奈的沉昏。
无数个守护在病榻边的夜晚,我最大的愿望是有奇迹发生,希望母亲突然叫出我的乳名,能和我说话。说她这里疼,那里不舒服。说她想吃这个,想吃那个,说她想上厕所。这会让我的付出变得有意义而心甘情愿。而我悉心守护的却是不能发出一丝声响的生命,是不知冷暖饿饱为何物的躯体。冰冷袭来,常常会不寒而栗和绝望之后的麻木。
过中彼此所经受的,是没法用言语能表达的。她遭罪,我们受累。与其说是孝顺,不如说是我们对养老院的条件和服务实在是不放心。不忍心将母亲托付给陌生——陌生的床,陌生的房,陌生的人,陌生的传说和陌生的一切。
母亲在医院病逝前最后一晚监护器的记录:血氧38,油尽灯枯的生命体征一览无余
[] 现在呢,我们在黄昏中正追赶父母的脚步。四兄妹都只一个孩子,其中两个远在天边。可实证了的现实是:阿尔茨海默症,遗传率大概在30%~40%左右。假如有一天,我一如母亲这般,我无意识的肉身放在哪一个犄角旮旯都无所谓,但牵挂我的孩子呢?他该是怎样的束手无策?
你可以说这是典型的提前焦虑症作祟。车到山前必有路,过好每一天,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嘛?
但,想与不想,很多时候却是你无法控制的。又忘记带钥匙,又忘记吃药,又忘记关煤气炉,又错把润肤乳当牙膏,每经历一次“又”,你就会不自觉地陷入对未来的担忧和恐惧之中。
而厄运的降临,又是你担忧与恐惧可以免除的吗?既然如此,任何把自己负面情绪扩大,任由其泛滥的行为都是愚蠢的。你能做的,就是两件事:去魅与脱敏。
[] 所谓“去魅”,是指对于科学和知识的神秘性和魅惑力的消解。它能帮助我们更加理性地看待各种现象和理论,增强理性思维和批判精神。阿尔茨海默症一定人类是不可攻克的难题吗?没有确切答案。但相信它能在可遇见的未来会被攻克,不就是去魅吗?再说,许多人认为“安乐死”难以在中国立法,但“难”不等于彻底的“否”。所有的立法,总是为人服务的。怎么就断定人道主义的光辉不会照耀这个“百年孤独”的领域呢?这 ,不也是在去魅吗?
“脱敏”则是心理学的词汇。是一种帮助克服恐惧和焦虑的心理治疗方法。脱敏的过程就是逐渐去面对那些让我们害怕或焦虑的东西,就像一步步地靠近一个让我们紧张的怪兽,然后慢慢地就不那么怕它。这样,我们就能变得更加勇敢和自信,重新获得内心的平静和自由。
而去魅和脱敏,都需要训练。方式方法很多。我每天坚持不懈的,除了锻炼身体,就是天天读书、码字,什么都不为,只为不断刺激大脑神经,让它尽可能保持活跃和新鲜的状态。不知这样做管不管用,但至少内心充实,压缩胡思乱想和发呆的空间。
[] 生命的长短皆由命定。孩子,我没什么财富留给你。只为你听不到阿尔茨海默症那如闷雷般的咆哮,我努力着。
致谢阅读者
2025.01.07